第60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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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
霍橙在家休息了兩天才出門。
離校時老師給他介紹了個補習的活，他接下了。總要穿衣吃飯，任務也不重，每天下午後給初三學生輔導兩小時作業，挺簡單。
就是位置離韓航爺爺家不遠，霍橙第一天下午去的時候頭都沒敢擡，生怕遇到二老。可這世間真的有冥冥之中的規則定律吧，緣分盡了的人是怎麽都不會再見了。
給補習的那家人挺好，對霍橙也好，霍橙很盡心，畢竟有點事情做就沒時間胡思亂想了。
補習成果很不錯，第一次考試成績提升讓兩家長大吃一驚，補課結束後除了工資又塞給霍橙一堆營養品。
“補課太辛苦了，你瘦了好多。”家長一句話將霍橙拒絕的話堵在喉間。
回去的路上人很少，霍橙等紅綠燈的當口，被一陣風吹來的味道吸引過去。
鐵皮桶烤紅薯的小攤又支棱起來了，霍橙仰頭看了一眼，又是一年秋天。
綠燈已經亮了，他猶豫了一下朝小攤走過去，回來這麽幾天，頭一回有沖動吃點什麽，紅薯很甜，霍橙邊吃邊往家走，腦袋裏想著和以前的味道有什麽區別。
“霍橙？”有道遲疑的聲音傳來。
霍橙心裏咯噔一下，剛才還甜的發膩的紅薯突然苦澀起來，他艱難咽下去後朝聲音來源看過去。
是梁一。
“你…怎麽在這？”梁一有些意外。
“還沒放假吧？”梁一皺眉，霍橙的事幾乎全校都知道，最優秀的尖子生，最後竟然以這種方式收場，雖然成績也不錯，但說起來多少有些惋惜。
“你沒事吧？瘦了好多。”梁一看他。
霍橙搖搖頭，
“嗯，沒事就好。”梁一看他不吭聲，也有些沒話說。
霍橙狀態看著確實不怎麽樣，他猜多半跟韓航有關，想開口說些什麽安慰一下，又怕這種過分的同情會傷害到他。
高傑帶的兩個班二本上線率96%，韓航的成績更是一騎絕塵，被a大錄取的喜訊在校門口的榮譽墻張貼了很長時間。
普通院校和a大的差距無異於天塹，兩人會分開似乎也是正常。
霍橙頂著梁一探究的目光勉強站了會兒，才道：“我先走了。”
說完也不等梁一說什麽，大步離開了。
梁一看著霍橙孤寂的背影突然想到紀昭，轉身快步往家走。
寒假考試結束後，霍橙辭去了這份補習工作。家長拿到成績單後挽留了很久，甚至提出補課費翻倍，霍橙依舊沒同意，最後只能遺憾作罷。
但臨走時還是將補課費超額結算給他，並且一再表示，只要霍橙有意願，任何時候都可以來。
霍橙這回沒有再拒絕。
一回到家，霍橙草草洗漱了一下就睡了。
自入冬以來他就總覺得累，
回家後已經沒有力氣再做什麽了，甚至飯也懶得吃。
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生病了，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是，應該只是沒睡好，朦朧中他還想，“安全屋”似乎作用也不大。
霍橙又一次午夜醒來時，幹脆黑著燈靠坐在床頭，細細的在腦海中翻了翻過往，找出他珍藏的有韓航的那段，裹著被子沈浸在虛幻的回憶之中。
他已經不強迫自己忘掉什麽了，或者說不強迫自己不胡思亂想了。
有時候他會覆制韓航在時的場景，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勁，但是又覺得挺好。
今天天很不錯，霍橙下午時分突發奇想，想吹吹風，於是他在大門口站了好久，偶爾擡頭看看天色，然後長久地盯著巷子口發呆。
那裏始終沒有人來。
——我不需要你了。
霍橙垮著肩膀回家時，突然想到自己說過的話，心木木的有些喘不過氣，明明刀紮在韓航身上，但為什麽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的是自己？
好疼啊，怎麽這麽疼。韓航疼嗎？霍橙瞪大眼睛想。
時隔多日，他才突然意識到，原來傷害韓航遠比傷害自己更讓自己痛苦。
重生的意義是什麽，他不知道了。
脫離苦海似乎沒有當初想象的那麽舒服，害怕的事情沒發生，但他為什麽還是不快樂？
唯一讓他覺得慰藉的大概就是，韓航很好。哪怕再也不見面，起碼韓航很好。
霍橙接連好多天沒出門，他已經連院子都懶得出去了，冬天好冷啊。
霍橙閉上眼睛的時候突然想：春天太遠了。
再醒來時，耳朵裏是熟悉的儀器滴滴聲，他楞了兩分鐘，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在哪。
“你命真大，要不是鄰居報警說好幾天沒見你了，都不敢想會發生什麽。”來換藥的護士說道，“你多少天沒好好吃飯了？身體都虛脫成什麽樣子了。”
霍橙沒說話，他也不想說，手臂紮針的地方又疼又涼還有些發癢，他細品了一會兒這種滋味，閉上眼睛再度昏睡過去。
醒來時已經是晚上，隔壁病床應該是剛進來沒多久，跟前圍了好多人，吵吵鬧鬧在說話。
睡前還不舒服的胳膊這會兒倒沒異樣，霍橙低頭看了一眼，袖口處裹了一層厚厚的羊毛墊，應該是那個護士的拿來的吧。
他正發著呆，簾子突然被拉開，一個高瘦的穿著白大褂戴口罩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，“喲，醒了？”
聲音莫名有些耳熟，霍橙想不起來哪裏聽過，也懶得想，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，
那人看著是不介意，嘴巴卻跟淬了毒一樣，“這會兒該上大學了吧？怎麽還是這麽慘？”
霍橙沒說話，那人也無所謂自顧自說著，“指標異常項很多，得挨個檢查。”
護士進來及時將他扯住，“你別折騰他了，院長來了。”
那人突然噤了聲，放下病歷本匆匆出去。
霍橙沒在意這個小插曲，護士說他身體還沒完全恢覆，得再呆個三五天，霍橙沒異議，呆哪都一樣。
等護士走了時他才費勁起身，到窗戶跟前站了一會兒。等腿開始酸痛時，他才轉身回病床。只是剛轉身又覺得有些不對勁，他又扭頭看了一眼，對面大樓倒映出來的第一人民醫院字樣，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換成了綠幽幽的光。
也沒什麽區別，晚上紅綠一個樣。
第二天天很晴朗，隔壁床的好像已經挪到其他病房了，這裏又恢覆了安靜。霍橙打完吊瓶又在護士的監督下吃完飯，打算下樓去小花園坐坐。
“他看著像是快死了。”護士拉著機械般幹巴巴的聲音說道。
站在窗戶暗處的人聽到後：“…………”
“倒也不用這麽直白！”
“我說錯了？”
“嗯。”
…………
小花園挺暖和，冬天曬太陽也暖洋洋的。霍橙坐了很久，等陽光下去些起身打算回病房，站起來的一瞬間頭暈目眩，身體才晃了一下，他還沒摸到扶手，胳膊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。
霍橙才想甩開，旁邊的人好像察覺了他的想法，先一步松開他，霍橙這才扭臉看過去。
只看了一眼他就莫名有一種死意升騰的感覺，怎麽像是更嚴重了，之前是幻聽，現在都幻視了。
幻視他也不敢看，一眼都快要命了。
霍橙眨眨發酸的眼睛，繼續往前走。
“這就是你想過的正常人的生活？”熟悉到靈魂深處的聲音響起時，霍橙身體僵在原地，這句話記憶裏沒有。
“為什麽退學了？”韓航往他跟前走了一步。
“不是你想去的學校嗎？”沒等到他回覆，韓航繼續逼問。
霍橙好半天才顫著嗓音道：“跟你……”
“跟我沒關系你怎麽在這？”韓航先一步截斷他的話，看著他孱弱的不成樣子的身體，恨不得抓著領口質問他。
他只是回家後斷斷續續感冒發燒了幾天，病好了以後他就又去霍橙學校了。等了好幾天沒等到，後來遇到了之前那個女生，托她問了才知道，霍橙在他走後沒多久就休學了。
他又回到小縣城，去問狗不理包子店的老板，老板也說好久沒見他來過了。
他坐下來吃了一籠霍橙常點的包子，還是那麽難吃，難吃到想哭。
吃完他又去霍橙家，門也是緊鎖著。本想等一會兒看他什麽時候回來，走著走著就到了巷子最裏面——霍橙以前提到過的那個孤寡的老奶奶。
老奶奶身體挺康健，正在慢吞吞收拾院子，韓航反正也沒事，幹脆進去幫她收拾好，準備離開時聽到她邊拾掇紙片邊念叨——好幾天沒見回來了。
“您說的好幾天沒回來是16號那家人嗎？”韓航楞了楞問道。
“昂，送醫院了。”
他趕到醫院到處打聽，到了住院部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霍橙時，腿腳一軟差點跪在地上。攥緊霍橙幹瘦的手怎麽都松不開，他太害怕了！他只要一松手人就沒了。
那一刻他甚至無比希望，霍橙真的沒有喜歡他了，真的有在好好過正常人的生活。
“怎麽不說話？”韓航又問。
霍橙扶著長椅椅背轉過來，直面韓航，“你想聽什麽？你不是都看到了。”
話一出，心裏那層不知道打了多少補丁的傷口被徹底撕扯開來，狼狽與難堪傾瀉而出，霍橙恍若不覺，任由韓航將此時此刻的自己審視透徹。
可他忘了，袒露傷疤本身就是一種信任的方式。
霍橙撇過早就爬滿淚痕的臉不再看他，也不顧心裏的痛苦，依舊嘴硬：“你少自作多情，只是生病而已，否則你以為是什麽？我舍不得你？你是傻嗎？看不出來我以前一直在利用你？為什麽還要來找我？”
霍橙瘋了一樣口不擇言，痛苦似利刃般直插心臟。他不想讓韓航覺得自己這麽沒用，也不想因為一時的情緒再連累他。
話說絕了總好過路走絕了。
“那你怎麽在這？為什麽生病了？巷子裏的老奶奶說經常見你一個人站在門口，好幾個小時不回去，你在等誰？”
“為什麽又要哭？你在哭什麽？”韓航笑了，眼淚卻順著眼角下滑，看著對面形銷骨立的霍橙心疼的一塌糊塗。
“你哭什麽？”韓航又往前走了一步，將他哭的顫抖的身體輕輕抱住，哽咽著說道：
“你不要這樣……
你不要……傷害自己。”
“我又沒讓你對我承諾什麽，我讓你信我就好。不過現在你不信就不信吧，我自己信就行。你不要折磨你自己，你不知道我看到你……我心疼的要死。你有什麽不痛快就給我說，我做什麽都行，我什麽都願意為你做。”
“你就是要我去死，我也願意。”
“你他媽有病！”
“嗯！從你說分手開始就一直都沒好過。”
“我他媽也有病。”霍橙哽咽著說道，
“有病，但你要長命百歲。”
“神經病。”
“神經病也能長命百歲。”
“滾。”
“不滾。”
“我不滾，就不滾。”韓航將人緊緊鎖在懷裏，眼淚順著臉頰流下打濕霍橙的肩膀，任他怎麽掙紮都不松手。
兩人亂七八糟的對話誰也不懂，想說就說了，想罵就罵了，想哭也就哭了。霍橙被韓航緊抱著身體勒的生疼，卻從來沒有如此踏實過。
壓抑了好久好久好久的委屈痛苦與絕望仿佛找到了閘口，霍橙哭到眼皮發澀聲音沙啞肚子抽搐著疼痛，頭暈腦脹再也擠不出來一點眼淚，就那麽力氣盡失，呆滯著被韓航緊緊擁抱住。
面前的人是如此真實，那種勒緊仿佛融入身體的力量讓霍橙貪戀不已，是他多少次午夜夢回驚醒時的期盼，心底叫囂的聲音是想要，不是不想。
可怯懦就像一張無形的網，纏著他透不過氣。他害怕風言風語，害怕被人指點，害怕會連累韓航，他不信有無堅不摧的感情，更不信這種感情會落在自己頭上。
他像個懦夫一樣，躲在自以為是“安全屋”的一隅作繭自縛，茍且偷安。
可“安全屋”也沒能給他帶來“安全感”，到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，“安全屋”並不是一個地方，而是一個人，這個人叫韓航。
霍橙指尖動了動，他四肢提不上力氣，只能慢慢擡起手臂勉強攀到韓航脊背，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緊緊抓住他的衣服，腦袋往他脖子跟前湊了湊，安心閉上眼睛，讓自己整個人依附在他身上。
感覺到他的動作韓航幾乎痛哭出聲，霍橙卻笑了，以往總覺得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障礙似乎模糊了，他觸到了一點愛的邊緣。他想他可以甩開了那副叫懦弱的枷鎖。
重生一次，他在活著的第19個年頭，遇見韓航的第三年，重新開始書寫屬於他的人生故事，以往籠罩著噩夢的日子翻篇了，他終於有勇氣抓住什麽，
千帆競發萬木逢春，
往前走便是現世安穩！
——正文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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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橙在家休息了兩天才出門。
離校時老師給他介紹了個補習的活，他接下了。總要穿衣吃飯，任務也不重，每天下午後給初三學生輔導兩小時作業，挺簡單。
就是位置離韓航爺爺家不遠，霍橙第一天下午去的時候頭都沒敢擡，生怕遇到二老。可這世間真的有冥冥之中的規則定律吧，緣分盡了的人是怎麽都不會再見了。
給補習的那家人挺好，對霍橙也好，霍橙很盡心，畢竟有點事情做就沒時間胡思亂想了。
補習成果很不錯，第一次考試成績提升讓兩家長大吃一驚，補課結束後除了工資又塞給霍橙一堆營養品。
“補課太辛苦了，你瘦了好多。”家長一句話將霍橙拒絕的話堵在喉間。
回去的路上人很少，霍橙等紅綠燈的當口，被一陣風吹來的味道吸引過去。
鐵皮桶烤紅薯的小攤又支棱起來了，霍橙仰頭看了一眼，又是一年秋天。
綠燈已經亮了，他猶豫了一下朝小攤走過去，回來這麽幾天，頭一回有沖動吃點什麽，紅薯很甜，霍橙邊吃邊往家走，腦袋裏想著和以前的味道有什麽區別。
“霍橙？”有道遲疑的聲音傳來。
霍橙心裏咯噔一下，剛才還甜的發膩的紅薯突然苦澀起來，他艱難咽下去後朝聲音來源看過去。
是梁一。
“你…怎麽在這？”梁一有些意外。
“還沒放假吧？”梁一皺眉，霍橙的事幾乎全校都知道，最優秀的尖子生，最後竟然以這種方式收場，雖然成績也不錯，但說起來多少有些惋惜。
“你沒事吧？瘦了好多。”梁一看他。
霍橙搖搖頭，
“嗯，沒事就好。”梁一看他不吭聲，也有些沒話說。
霍橙狀態看著確實不怎麽樣，他猜多半跟韓航有關，想開口說些什麽安慰一下，又怕這種過分的同情會傷害到他。
高傑帶的兩個班二本上線率96%，韓航的成績更是一騎絕塵，被a大錄取的喜訊在校門口的榮譽墻張貼了很長時間。
普通院校和a大的差距無異於天塹，兩人會分開似乎也是正常。
霍橙頂著梁一探究的目光勉強站了會兒，才道：“我先走了。”
說完也不等梁一說什麽，大步離開了。
梁一看著霍橙孤寂的背影突然想到紀昭，轉身快步往家走。
寒假考試結束後，霍橙辭去了這份補習工作。家長拿到成績單後挽留了很久，甚至提出補課費翻倍，霍橙依舊沒同意，最後只能遺憾作罷。
但臨走時還是將補課費超額結算給他，並且一再表示，只要霍橙有意願，任何時候都可以來。
霍橙這回沒有再拒絕。
一回到家，霍橙草草洗漱了一下就睡了。
自入冬以來他就總覺得累，
回家後已經沒有力氣再做什麽了，甚至飯也懶得吃。
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生病了，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是，應該只是沒睡好，朦朧中他還想，“安全屋”似乎作用也不大。
霍橙又一次午夜醒來時，幹脆黑著燈靠坐在床頭，細細的在腦海中翻了翻過往，找出他珍藏的有韓航的那段，裹著被子沈浸在虛幻的回憶之中。
他已經不強迫自己忘掉什麽了，或者說不強迫自己不胡思亂想了。
有時候他會覆制韓航在時的場景，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勁，但是又覺得挺好。
今天天很不錯，霍橙下午時分突發奇想，想吹吹風，於是他在大門口站了好久，偶爾擡頭看看天色，然後長久地盯著巷子口發呆。
那裏始終沒有人來。
——我不需要你了。
霍橙垮著肩膀回家時，突然想到自己說過的話，心木木的有些喘不過氣，明明刀紮在韓航身上，但為什麽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的是自己？
好疼啊，怎麽這麽疼。韓航疼嗎？霍橙瞪大眼睛想。
時隔多日，他才突然意識到，原來傷害韓航遠比傷害自己更讓自己痛苦。
重生的意義是什麽，他不知道了。
脫離苦海似乎沒有當初想象的那麽舒服，害怕的事情沒發生，但他為什麽還是不快樂？
唯一讓他覺得慰藉的大概就是，韓航很好。哪怕再也不見面，起碼韓航很好。
霍橙接連好多天沒出門，他已經連院子都懶得出去了，冬天好冷啊。
霍橙閉上眼睛的時候突然想：春天太遠了。
再醒來時，耳朵裏是熟悉的儀器滴滴聲，他楞了兩分鐘，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在哪。
“你命真大，要不是鄰居報警說好幾天沒見你了，都不敢想會發生什麽。”來換藥的護士說道，“你多少天沒好好吃飯了？身體都虛脫成什麽樣子了。”
霍橙沒說話，他也不想說，手臂紮針的地方又疼又涼還有些發癢，他細品了一會兒這種滋味，閉上眼睛再度昏睡過去。
醒來時已經是晚上，隔壁病床應該是剛進來沒多久，跟前圍了好多人，吵吵鬧鬧在說話。
睡前還不舒服的胳膊這會兒倒沒異樣，霍橙低頭看了一眼，袖口處裹了一層厚厚的羊毛墊，應該是那個護士的拿來的吧。
他正發著呆，簾子突然被拉開，一個高瘦的穿著白大褂戴口罩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，“喲，醒了？”
聲音莫名有些耳熟，霍橙想不起來哪裏聽過，也懶得想，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，
那人看著是不介意，嘴巴卻跟淬了毒一樣，“這會兒該上大學了吧？怎麽還是這麽慘？”
霍橙沒說話，那人也無所謂自顧自說著，“指標異常項很多，得挨個檢查。”
護士進來及時將他扯住，“你別折騰他了，院長來了。”
那人突然噤了聲，放下病歷本匆匆出去。
霍橙沒在意這個小插曲，護士說他身體還沒完全恢覆，得再呆個三五天，霍橙沒異議，呆哪都一樣。
等護士走了時他才費勁起身，到窗戶跟前站了一會兒。等腿開始酸痛時，他才轉身回病床。只是剛轉身又覺得有些不對勁，他又扭頭看了一眼，對面大樓倒映出來的第一人民醫院字樣，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換成了綠幽幽的光。
也沒什麽區別，晚上紅綠一個樣。
第二天天很晴朗，隔壁床的好像已經挪到其他病房了，這裏又恢覆了安靜。霍橙打完吊瓶又在護士的監督下吃完飯，打算下樓去小花園坐坐。
“他看著像是快死了。”護士拉著機械般幹巴巴的聲音說道。
站在窗戶暗處的人聽到後：“…………”
“倒也不用這麽直白！”
“我說錯了？”
“嗯。”
…………
小花園挺暖和，冬天曬太陽也暖洋洋的。霍橙坐了很久，等陽光下去些起身打算回病房，站起來的一瞬間頭暈目眩，身體才晃了一下，他還沒摸到扶手，胳膊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。
霍橙才想甩開，旁邊的人好像察覺了他的想法，先一步松開他，霍橙這才扭臉看過去。
只看了一眼他就莫名有一種死意升騰的感覺，怎麽像是更嚴重了，之前是幻聽，現在都幻視了。
幻視他也不敢看，一眼都快要命了。
霍橙眨眨發酸的眼睛，繼續往前走。
“這就是你想過的正常人的生活？”熟悉到靈魂深處的聲音響起時，霍橙身體僵在原地，這句話記憶裏沒有。
“為什麽退學了？”韓航往他跟前走了一步。
“不是你想去的學校嗎？”沒等到他回覆，韓航繼續逼問。
霍橙好半天才顫著嗓音道：“跟你……”
“跟我沒關系你怎麽在這？”韓航先一步截斷他的話，看著他孱弱的不成樣子的身體，恨不得抓著領口質問他。
他只是回家後斷斷續續感冒發燒了幾天，病好了以後他就又去霍橙學校了。等了好幾天沒等到，後來遇到了之前那個女生，托她問了才知道，霍橙在他走後沒多久就休學了。
他又回到小縣城，去問狗不理包子店的老板，老板也說好久沒見他來過了。
他坐下來吃了一籠霍橙常點的包子，還是那麽難吃，難吃到想哭。
吃完他又去霍橙家，門也是緊鎖著。本想等一會兒看他什麽時候回來，走著走著就到了巷子最裏面——霍橙以前提到過的那個孤寡的老奶奶。
老奶奶身體挺康健，正在慢吞吞收拾院子，韓航反正也沒事，幹脆進去幫她收拾好，準備離開時聽到她邊拾掇紙片邊念叨——好幾天沒見回來了。
“您說的好幾天沒回來是16號那家人嗎？”韓航楞了楞問道。
“昂，送醫院了。”
他趕到醫院到處打聽，到了住院部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霍橙時，腿腳一軟差點跪在地上。攥緊霍橙幹瘦的手怎麽都松不開，他太害怕了！他只要一松手人就沒了。
那一刻他甚至無比希望，霍橙真的沒有喜歡他了，真的有在好好過正常人的生活。
“怎麽不說話？”韓航又問。
霍橙扶著長椅椅背轉過來，直面韓航，“你想聽什麽？你不是都看到了。”
話一出，心裏那層不知道打了多少補丁的傷口被徹底撕扯開來，狼狽與難堪傾瀉而出，霍橙恍若不覺，任由韓航將此時此刻的自己審視透徹。
可他忘了，袒露傷疤本身就是一種信任的方式。
霍橙撇過早就爬滿淚痕的臉不再看他，也不顧心裏的痛苦，依舊嘴硬：“你少自作多情，只是生病而已，否則你以為是什麽？我舍不得你？你是傻嗎？看不出來我以前一直在利用你？為什麽還要來找我？”
霍橙瘋了一樣口不擇言，痛苦似利刃般直插心臟。他不想讓韓航覺得自己這麽沒用，也不想因為一時的情緒再連累他。
話說絕了總好過路走絕了。
“那你怎麽在這？為什麽生病了？巷子裏的老奶奶說經常見你一個人站在門口，好幾個小時不回去，你在等誰？”
“為什麽又要哭？你在哭什麽？”韓航笑了，眼淚卻順著眼角下滑，看著對面形銷骨立的霍橙心疼的一塌糊塗。
“你哭什麽？”韓航又往前走了一步，將他哭的顫抖的身體輕輕抱住，哽咽著說道：
“你不要這樣……
你不要……傷害自己。”
“我又沒讓你對我承諾什麽，我讓你信我就好。不過現在你不信就不信吧，我自己信就行。你不要折磨你自己，你不知道我看到你……我心疼的要死。你有什麽不痛快就給我說，我做什麽都行，我什麽都願意為你做。”
“你就是要我去死，我也願意。”
“你他媽有病！”
“嗯！從你說分手開始就一直都沒好過。”
“我他媽也有病。”霍橙哽咽著說道，
“有病，但你要長命百歲。”
“神經病。”
“神經病也能長命百歲。”
“滾。”
“不滾。”
“我不滾，就不滾。”韓航將人緊緊鎖在懷裏，眼淚順著臉頰流下打濕霍橙的肩膀，任他怎麽掙紮都不松手。
兩人亂七八糟的對話誰也不懂，想說就說了，想罵就罵了，想哭也就哭了。霍橙被韓航緊抱著身體勒的生疼，卻從來沒有如此踏實過。
壓抑了好久好久好久的委屈痛苦與絕望仿佛找到了閘口，霍橙哭到眼皮發澀聲音沙啞肚子抽搐著疼痛，頭暈腦脹再也擠不出來一點眼淚，就那麽力氣盡失，呆滯著被韓航緊緊擁抱住。
面前的人是如此真實，那種勒緊仿佛融入身體的力量讓霍橙貪戀不已，是他多少次午夜夢回驚醒時的期盼，心底叫囂的聲音是想要，不是不想。
可怯懦就像一張無形的網，纏著他透不過氣。他害怕風言風語，害怕被人指點，害怕會連累韓航，他不信有無堅不摧的感情，更不信這種感情會落在自己頭上。
他像個懦夫一樣，躲在自以為是“安全屋”的一隅作繭自縛，茍且偷安。
可“安全屋”也沒能給他帶來“安全感”，到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，“安全屋”並不是一個地方，而是一個人，這個人叫韓航。
霍橙指尖動了動，他四肢提不上力氣，只能慢慢擡起手臂勉強攀到韓航脊背，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緊緊抓住他的衣服，腦袋往他脖子跟前湊了湊，安心閉上眼睛，讓自己整個人依附在他身上。
感覺到他的動作韓航幾乎痛哭出聲，霍橙卻笑了，以往總覺得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障礙似乎模糊了，他觸到了一點愛的邊緣。他想他可以甩開了那副叫懦弱的枷鎖。
重生一次，他在活著的第19個年頭，遇見韓航的第三年，重新開始書寫屬於他的人生故事，以往籠罩著噩夢的日子翻篇了，他終於有勇氣抓住什麽，
千帆競發萬木逢春，
往前走便是現世安穩！
——正文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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